「江月枫，你是否认罪？」法庭上，审判程序问道。
法庭上的少女眼神呆滞，一言不发。精神力屏蔽装置的两根银针插在少女的手腕上。
「我再重复一遍，你是否认罪？」审判长机械而无感情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审判庭。「线性感应者编号7X84214，精神力感应信号在他的小型车上消失，当时只有你一个意识体与他进行了物理信道传输。江月枫，你涉嫌过失消除意识体罪。」
少女轻轻摇头：「我不认罪。审判长大人，你可能对人类这个种族有什么误解。人类的意识体不死不灭，你指控一个人类消除了另一个人类，这听起来像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
「根据宇宙通用的判别标准，精神力感应信号的消失意味着意识体的消失，这是科学所认定的标准。至于人类意识体能否被消除，科学所还需要进行进一步的研究。你仍未摆脱嫌疑，但你可以走了。只不过，你需要继续佩戴银针。」审判长宣布休庭。银针的末端生长出一段手链，缠绕在少女的手腕上。
少女低着头，站起身离开了审判庭。走到门口，一只皮球似的生物已经在等待少女了。
「好可爱！」少女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拍一下，却发现戴着银针的手无法移动分毫。「真好呀，现在精神力也不能用了，手也废了。」少女苦笑着，对皮球说：「你在等我？」
「是我邀请你来科学所的。没想到你先一步被抓到了法庭，我就在这里等你了。」皮球在空中翻了一圈。「这里离科学所所在的街区很近，我们到科学所再细说。」
少女连同飘在身旁的皮球一同走进了科学所。圆形的会议室早已坐满了不同形状与大小的生物，看样子已经在等待少女了。皮球示意少女随意找位置坐下，便开始向大家介绍。
「地球人，江月枫，她发现了同时使用两种精神力的办法。」
空闲的快传频道瞬间变得嘈杂。海量的消息涌入快传频道，甚至连皮球的意识体都无法处理完所有的信息。「什么，怎么可能？」「未来已来！」「这种技术什么时候可以应用？」……
「安静，安静。抱歉，她现在不能使用快传，请等我为她配置调制解调器。」皮球示意道。皮球将一个圆弧形的，两端带有海绵的物体戴在少女的头上。海绵恰好盖住了震动传感器，而另一块海绵，从圆弧形分叉而出，靠近震动发生器。
「怎么说这都是耳机吧。」少女小声评价道。少女意识到这句话也被转发到了快传频道中，因为一瞬间，许多声音从进入她的耳中：「『耳机』？地球人的词语真有趣呀！」「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好了好了，看来设置都完成了。现在请江月枫讲一下这项技术。」
「众所周知，精神力分为两种感应方式，分别是流式感应和线性感应。这种技术需要一位流式感应者来发起。」少女顿了顿，「我恰好是流式感应者。我与另一位人类，一个线性感应者建立了物理信道。」
「物理信道不同于快传和慢传这样依靠精神力的传输方式。物理信道更像是急传，通过空间的性质的传递数据。不过你们平时接触的急传是一种单向的快速播报，物理信道能够双向通信，却是一种很慢的传输方式。」皮球补充道。
「通过流式感应来提高物理信道的带宽。当同步率到达400%时，物理信道一端的意识体便能与另一端形成共鸣。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可以同时使用两种精神力。只是……」
「线性感应者消失了。他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精神力感应信号也定位不到他。因此我也被指控过失消除意识体罪，失去了使用精神力的权利。」少女想举起戴着银针的手挥一挥，再次未能如愿，只好作罢。
快传的频道沉默着。相应地，少女的耳机中也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出现了。「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提问的是一个光基生命体，祂的光子大脑中闪烁着色彩。若是能使用精神力，似乎能解读出祂的想法。但如今，祂在快传中的信号被转换成震动信号，传输进少女的耳朵里，这是她仅有的与外界通信的手段了。
「千真万确。」
又是一阵沉默。会场的千百个意识体用它们自己的方式互相交流着，或许是慢传，或许是私有快传频道。少女能看见一些意识体的反应，或惊恐，或困惑，或好奇，却无法进一步理解他们。快传的信号仍然保持沉默着。
「别再难为她了，她还不适应现在的样子。」皮球示意少女离开。少女起身走到圆形会议室的出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皮球。皮球为少女打开门，一同离开了会场。
少女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着自己被银针贯穿的手腕，轻轻叹了口气。皮球飘在一旁陪着少女。
回忆起发生的事情，少女感到一阵眩晕，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与那位多愁善感的线性感应者的相遇，所发生的一切，到现在被指控消除他的意识体，现在是一个皮球一样的生物飘在自己旁边，实在是可笑。
「皮球，你那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少女开口问。
「别看我长得像你们那里的皮球，就管我叫皮球啊。」皮球气鼓鼓的，仿佛像河豚一般又膨胀了一些。
「好的，河豚。」
「……」
「我那里没有陆地，只有把身体充满空气才能漂浮在海洋表面。我的同胞大多是线性感应者，依靠对空气与元素的理解来让自己移动。」
「那你们是原生的精神力感应者，将精神力作为支撑自身运动的方式。」
「是的，我都不敢想自己要是被禁止使用精神力会变成什么样。你们人类是坚强的种族，在不依靠精神力的情况下就完成了整个工业革命。其实你在讲解的时候，很多人私底下问我，你戴着银针，居然还能用调制解调这样的方式跟他们交流。他们身上甚至已经没有可以回退的兼容性传感器了。」
「恐怕会变成纸片一样的瘪皮球吧。」
「你们人类，真可怕。」
少女与皮球一同回到了小型车上，那里已经被列为了案发现场。数十种检查程序飞舞在微型区的各个角落，将各种记录整合并上传到审判程序。
少女无法与那些程序通信，但那些程序还是为少女让出一条路。
少女向前走着，路过的风景像一场梦一样。熟悉的饮品程序，熟悉的小木屋，熟悉的月光与直插云霄的巨型计算机……
突然，少女的脑中闪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所以，你想提交新的证据？」审判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单调，仿佛是一个没有生机的非智能程序。
「是的。我想进行精神力分类测试。为此，我想解除银针的限制。」
「这没有意义。我们都知道你是流式感应者。即使你真的能使用第二种精神力，与你共鸣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但如果我能够进行线性感应，则说明与我共鸣的人还存活于世间的某处。因此我希望开启『银针挑战』的法律程序。」少女坚定地说。
「你确定要这么做？如果你的测试结果未能支持线性感应，此案会直接宣告结束。你会以过失消除意识体的罪名永久失去对精神力的控制。」
「我希望继续。」
银针暂时消失了。少女的手腕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嘶，好疼」少女试着活动了一下双手，好在已经恢复了掌控。
「根据流程，我们将随机准备线性感应标准试题。题库已经根据科学所第102条修正程序来制定并验证。答对两道则认证成功。」
「线性感应标准试题二十四，请遵循以下步骤，为铁石语编写词典。」
少女沉默着，拼命试图将杂乱的规则和逻辑聚焦，却始终没有任何成效。少女看着眼前的规则书，摇了摇头。
「线性感应标准试题三十八，请按照食谱制造柚豚烤面包。」
少女依旧看着食谱一言不发。
「这没有意义。」审判长说，「一切都只是在浪费时间，这件事情必须做个了结了。」
「再让我试一次吧。」少女恳求道。
「线性感应标准试题九，按照流程制作黄桃酸奶星冰乐。」
少女一瞬间恍惚了，她走进高耸入云的巨型计算机，隐约听到一个声音从其中传来：「不要紧张，你一定能做到的，我在这里等你。跟着我一起想，将黄桃去皮，切块与酸奶混合在一起，搅拌，并加入冰块，打碎，装入杯中。」
少女聚精会神的反复思考着步骤的每一个细节，一边祈祷着。
少女睁开眼，一杯黄桃酸奶星冰乐赫然捧在手上。
「线性感应标准试题九，测试通过！」审判长的声音信号都因为激动而变得扭曲。
「线性感应标准试题七十七，按照图纸组装『计算机』」。
虽然自己从未真正见过，但巨型计算机的印象在少女的脑海中依旧深刻。
少女拼命尝试着。线路、图纸、零件在她的脑海中乱转。少女的精神力渐渐变得分散而微弱。
少女的眼睛仍然紧闭着。许多零件已然在少女面前生成，然而不受控制的精神力让它们飞向错误的方向，在空气中打出火花。
「抱歉，我还是做不到呀……对不起……」
零件散落一地，金属的撞击声回荡在整个法庭。
审判长的声音重新归于平和而单调：「江月枫，现判决如下：你的罪名是过失消除意识体罪，判处永久剥夺精神力使用权，立即执行。」
少女瘫倒在地上，银针再次插入她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手腕，将少女的精神力禁锢。银针的末端与手腕的血管和皮肤融合在一起，像消失了一般，只留下浅浅的白色痕迹。
从那以后，长凳，金黄的明月与巨型计算机再未出现在少女的梦中。
皮球为少女编写了一些用声音与附近的程序与快传通信的调制解调器，随后也离开了。
后来，又有一些生命体尝试共鸣。没有人在实验中消失，却也没有人成功。
失去精神力且双手瘫痪的少女挣扎着在这个世界继续生活下去。少女基于曾经的故事，撰写了《未命名记录9》，并提交到科学所。
少女的书获得了科学所区域的销量冠军。
但是科学所认定她的书的题材分类为：科幻。
少女仍驾驶着曾属于那位共鸣过的同类的小型车，继续着她的追寻。
又过了许多年，少女果然写起了科幻小说。少女为自己的故事编写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线性感应标准试题七十七，按照图纸组装『计算机』」。
虽然自己从未真正见过，但巨型计算机的印象在少女的脑海中依旧深刻。「一定要按照图纸组装，你看，这里跟你的印象不一样，要按照图纸来，把存储设备安装在第二个插口……」声音又出现了。
那个声音让少女感到安心，她的精神力也似乎变得更强。原本杂乱的零件逐渐变得有序，图纸也渐渐在少女的脑海中清晰。
「一定要成功……」少女默默祈祷着。「别害怕，这次一定会的。」少女心中的声音仿佛能读懂她的想法，安慰道。
审判长的声音已经出现在耳边：「线性感应标准试题七十七，测试通过！」
少女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只见面前的计算机，精致得像梦中版本的等比缩小模型。
少女早就知道，未曾再出现的那位共鸣者，或许在少女的心中，也或许在世间的万物之中。
少女满意地说：「最后一句话我很喜欢，这篇文章现在也可以发布了，请帮我上传到快传频道吧。」
一群程序围绕在少女的身旁。他们怜悯少女不再能使用精神力，不再能编写程序，却也感叹人类这个种族的坚韧，少女仍在以她的方式来传递她的情感与坚持。
少女好像听见了什么。
「最后一句话，我也很喜欢。」声音似乎来自少女的心中，也似乎来自世间的万物之中。